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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話說唐憲宗元和七年時,韓愈先生當上了國子博士,清晨一入太學,就把學生召訓來了一頓,於是那篇讓後世學子背得吐血的〈進學解〉就此完成。

  韓老夫子開宗明義就說道:「業精於勤荒於嬉。」另外古代兒童啟蒙的書籍《三字經》,不約而同地也用了這句話結尾。「勤有功,嬉無益;戒之哉,宜勉力。」

  看來遊戲這玩意兒,還真不知是什麼毒蛇猛獸,想讀書的人就必須和他畫清界限;否則後果若不是家破人亡,想必也要身敗名裂。

  但說來也真奇怪,我猜上輩子我八成是個賭鬼,不然為什麼從小就會怕書(輸)呢?

  國中時代的那段悲慘歲月,只能用一首詩來形容。

  「草舖橫野六七里,笛弄晚風三四聲;歸來飽飯黃昏後,不脫衰衣臥月明。」

  不知情的人乍看之下,還真覺得詩情畫意吧!但你只要翻開《千家詩》來一看就知道,這首七言絕句的作者,正是那「遙指杏花村」的牧童,大概就是今天放牛班學生的寫照吧!

  所以,在唸書第一,升學為先的台灣,管他這班是「大放牛」還是「小放牛」,老師對這群放來吃草的傢伙,能夠「視而不見,充耳不聞」,在我們看來,就算是大恩大德了。

  以前想知道班上現有多少人,只要看一下成績單上我的名次,馬上可以知道答案,而且保證萬無一失。由此亦可想見,我的少年時代,會是如何的不堪回首啊!

  有記憶以來,老爸老媽就像《西遊記》裏的唐三藏,三不五時要對我唸段「緊箍咒」。那些魔音穿腦的「咒文」,不外是「趕快去唸書,別整天只想著玩」之類的。

  但本少爺生來就天賦異稟,再加上後天修練的內力深厚,這些咒語對我不是左耳進、右耳出,絕對就是右耳進、左耳出。

  還真佩服自己立場堅定,說不唸就不唸;直到退伍後在社會上工作了六年之久,才突然覺悟過來。

  《三字經》上說:「蘇老泉,二十七;始發憤,讀書籍。」相形之下,我二十八歲才進大學唸書,「罪孽深重,不自殞滅」,仍然在此大放厥辭,實在也不是普通的無恥,應該算是非常的無恥了。

  我讀的大學在圓形校徽下,還附了「養天地正氣、法古今完人」的校訓,慚愧的是直到我畢業了仍不明白,天地間若真有「正氣」這玩意兒,養來玩玩也就算了。但那些古今早已「完蛋」的人,有什麼值得我效法呢?

  依我看,效法古今中外這些「玩人」還有用些,就讓我來介紹一下所謂古之「玩」人吧!

  「玩」這個字古人對其解釋都沒什麼好感。東漢許慎的《說文解字》上說「玩,弄也。」南朝梁顧野王的《玉篇》則說:「玩,戲也。」但何以他們會有志一同的將其解釋「戲弄」呢?

  我想是因為《尚書.旅獒篇》裏有段話:「玩人喪德、玩物喪志。」在《書大傳》上更引申做:「以人為戲弄,則喪其德;以物為戲弄,則喪其志。」從此「玩」就和「戲弄」扯上了關係,古人自然要對其口誅筆伐、視如寇仇了。

  然而話說回來,「玩」是否就真如《尚書》所說的罪大惡極呢?我看也不盡然,「玩」並非全是「戲也,弄也」之類的壞東西,經書上也有把它解釋為研習、體會的意思。

  例如《易經.繫辭上》在解釋六爻之動、三極之道時便說:「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,易之序也;所樂而玩者,易之辭也。是故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,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。是以自天祐之,吉無不利。」

  由此可以看出,「玩」在聖人眼中,其實就是一種讀書。所以王充的《論衡.案書篇》上說:「劉子政玩弄左氏,童僕妻子皆呻吟之。」這裏提到的「玩弄」《左傳》能不解釋為「鑽研」嗎?

  以前我是個只會「玩物喪志」,從不知讀書為何物的「叛逆少年」,尤其討厭那些令人肉麻的假道學。可是唸了中文系以後我才發現,原來真道學更叫人惡心,連讀書也被他們視為「玩物喪志」。不相信的人可以照下一段所說的去查看看。

  謝良佐是宋朝理學家程頤的首席弟子,胡安國曾收錄他的講學談話為《上蔡語錄》。其中有一段就提到:「明道先生(程頤)見謝子(良佐)記聞甚博,曰『賢卻記得許多,可謂玩物喪志。』」

  如果你看到這,還認為我是在斷章取義、誹謗先賢,就請你再看宋朝朱熹、呂祖謙同撰的《近思錄》,裏面也有相同的記載:「明道先生以記誦博識為玩物喪志」。

  如果你還是不相信,那就請再看底下朱熹還加注曰:「鄭轂云:嘗見顯道先生云:某在洛中學時,錄古人善行,別做一冊。明道先生曰:『是玩物喪志』。蓋言心中不容絲髮事。」由此可見,如果說假道學是混蛋,那真道學就該是混蛋加三級才對。

  因為道學家對「玩」深痛惡絕,以致傳統的中國人都不敢名正言順的出遠門,到今天很多老年人仍有這種觀念。

  所以很多旅行社只好掛「入虎口」之頭,賣「仗人勢」之肉,用一些「進香」或「朝聖」等光明正大的理由來招攬遊客。當政者更是這種觀念推波助瀾的大幫手,來台之後,什麼生聚教訓、臥薪嘗贍的口號全搬上了檯面。

  我還保留著一本小學時代日記,現在翻出來一看,還真有「恍如隔世」的感覺。不管什麼逢年過節、郊遊旅行、文章結尾都不忘「大陸苦難同胞、猶在水深火熱中,正待我們解救」等等,就差沒去溪邊看魚逆水向上游。

  當然啦!我們這種凡夫俗子看了半天,大概也只會想到魚既然這麼笨,乾脆抓來清蒸或紅燒,怎麼煮法,我都沒意見。

  不過咱們中國人別的本領沒有,這些陽奉陰違、假仁假義,似乎是不待人教、天生就會的;尤其是執政諸公,更是此中佼佼者。

  原本嚴禁郊遊踏青,以免耽誤反攻大業;但大官們也有變通之計,把名稱改為「自強活動」不就得了。怕旅行團招攬學生,養成浪遊無度的習慣,成立個以「救國」為名的吃喝玩樂團,就能名正言順來「自強」一番了。

  當然啦!只許州官放火,不許百姓點燈,這把戲在中國可是由來以久。假如你不信邪,也想組個團來「救救國」,包管有你好受的;弄不好扣你個違反「動員勘亂時期戒嚴地區亂七八糟萬年不改法」的帽子,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。

  沒來頭的小老百姓,還是別動「救國」的腦筋才好。

  不知是那個老外曾說過這句話:「旅行最快樂的一刻就是回家」。我猜這位倒楣的哲學家,八成是在途中遇到了台灣旅行團,否則為什麼能說出這麼有哲理的話?

  說到台灣旅行團品質之低劣,真的是已到令人髮指、罄竹難書的地步。所謂「上車睡覺、下車尿尿、到處買藥、回到旅館、大吵大鬧。」肯這樣「安分守己」的台灣團也真不多。

  另外那些財大氣粗、窮凶惡極(不,該說是富凶極惡才對)的「暴民團」,其旅遊方式不外乎「吃猴腦、喝鱉血、嫖雛妓、賭通霄」。

  如果老天能開眼,這世上還殘存一絲天理的話,就讓這些無惡不作、罪該萬死的「玩人」們,早些升天去當「完蛋的人」吧!

  原載《自立早報》11.09,199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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