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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的父親管恩然弟兄,於一九三零年農曆四月十四日,生於山東省莒縣的書香世家。年幼時曾因戰亂與感染傷寒,輟學在家時接受了很完整的國學教育,也精通琴棋書畫中的前三種。他的胡琴與月琴,在京戲票房裡小有名氣,是達官貴人票戲時的指定琴師。他的象棋與圍棋,若非職業棋士,總要讓對方好幾子才能對弈。他的小楷字工整得如印出來的一樣,擔任教職四十多年,學校對內對外的行文公告,都是他的書法傑作。

  父親聰慧過人,學業成績優異,在戰亂中仍順利地拿到師範學校文憑,一九四九年來台後加入台灣省青年服務團,隔年被派任到澎湖防衛司令部的建國日報任職。兩年後他卸下軍裝,來到薇閣育幼院(現在的薇閣小學)任教。神有祂奇妙的作為,改變他一生與建立日後我們這一家人教會生活的關鍵,也就在這時發生。

  一九五二年北投鎮上位於民族街的北投教會(現在的十二會所〉興建前,這裡的聖徒要遠赴台北市區裡的南京西路四會所聚會。張湘澤弟兄為了就近尋找主日聚會場所,專程來薇閣洽借場地;蒙神的恩典,在校教書並兼任此項雜務的父親,因此認識了張老弟兄。

  父親隻身來台前由於家境富裕,加上山東人直爽的個性、宏亮的嗓門,個性又擇善固執,見不得一絲不公不義,養成了他有話就說的習慣,往往在日常生活裡得罪了惡人也不自知。來台後他先遭白色恐怖迫害下獄,再被迫充軍兩年,原本想繼續就讀大學的心願已無法實現,初到薇閣當小學教員時,常有不得志的怨嘆。

  張老弟兄藉此機會,一面洽借場地,一面也向這位年輕人,傳揚上好的福音。感謝主,父親就這樣單純且毫不猶豫的接受了。受浸後他勤讀聖經,加上原本就精通音律,到了晚年雖病痛纏身,失聰、失智,但大本詩歌不用翻閱詩歌本,多數詩歌仍能按修正前的一九五零年代版本,一字不差,有板有眼的從第一段唱到最後一段。

  然而就如父親自己見證時所說:「我只是到了伯特利的雅各而已。」幾年後他忙於工作,與母親鄭于姊妹結婚成家後,大姊仁卿與我相繼出生,小學教員的收入有限,難以維繫一家四口的生計,他想用自己的方法賺錢改善家境,四處兼差為要考初中的小五小六學生擔任家教,慢慢也就減少、進而停止聚會了。但他遺棄了神,神卻不撇棄他,仍在前面的關口與棧口等候他。

  一九六四年時,神對我們這個家行了大事,父親像是到了雅博渡口的雅各。因為車禍,他的右腿嚴重骨折,在醫院中哀嚎呻吟。他難過的不只是自己無法再站起來,更擔心日後妻兒的生計。這時有位素昧平生的將軍夫人經過,見到了這個年輕人的難處,就起了憐憫之心,當下寫了字條要父親去中心診所,找三總名醫鄧醫師為他開刀。鄧醫師見了字條很為難,因為當時的醫療技術,要在小腿裡打進鋼釘代替骨頭,日後還要能站立甚至行走,根本是天方夜譚。

  鄧醫師向父親說明了手術的高難度,以及鋼釘(那時還沒有不鏽鋼〉在體內會生鏽的副作用,多年後可能還需取出更換。但父親在禱告後有了信心,向鄧醫師表達了願意接受手術的意願。鄧醫師在將軍夫人的人情壓力與父親堅定的懇求下,勉為其難地動了當時算是高科技的手術。但神是信實的,手術後父親不但可以柱杖站了起來,慢慢地還可不用拐杖慢慢行走,最後能爬樓梯、騎腳踏車,而且鋼釘在體內半世紀也都相安無事,從未取出更換。

  在父親像雅各那樣柱杖而行的日子裡,教會興起了新一批的使徒如柯鈺枝弟兄、趙連珍弟兄等人,經常來家裡探訪,柱杖而行的他也才停止與神摔跤,乖乖和其他弟兄一起守晨更、主日。柯老師母對尚未得救的母親也很有負擔,每星期都固定一天與安師母或石師母配搭,來家裡探訪餵養。母親受浸後與父親從此每逢主日,一起到民族街的十二會所聚會,我與姊姊仁卿,以及接著出生的妹妹仁蕾與弟弟仁俊,就上兒童主日學,一家六口過著穩定的教會生活。

  一九七零年代由於薇閣育幼院經營者私心自用,將產業賣給財團,轉為純貴族子弟學校,父親先轉任清江國小, 再轉義方國小,任教至一九九零年退休。父親在這幾年裡,先在北師專取得專科學歷,再考上師大國文系。由於他的國學底子深厚,雖是全校年紀第二老的學生,但學業成績優異,連中文系學生最怕的聲韻學,他也都得滿分,作詩完全不用翻查韻書,平仄押韻萬無一失,獲得系上師生的敬重。

  遺憾的是父親專注於學業後,教會生活又逐漸鬆懶;加上他吸菸長達五十七年,菸癮極大,也絆跌他的屬靈追求。但我們的神從不誤事,屬祂的人祂也從不放過。二零零二年他在振興醫院接受心導管檢查,在恢復室時忽然大出血,醫院動了緊急外科手術止血,順便從左腿上取了一截血管做繞道手術。這次手術讓他休養了大半年,兩隻小腿上先後都有了長達十公分以上的刀疤,讓他乖乖地回到主前。

  正如父親所說,主耶穌總是藉著病痛,讓他從山羊變成綿羊。父親戒了菸,也恢復在九區的年長排晨興,但主日因弟弟或妹妹會帶孩子回家來探望,父親仍無法聖別時間。二零零七年弟弟仁俊恢復聚會,弟媳艷花姊妹也受浸了,從此主日他與母親也就與弟弟弟媳們一起穩定聚會。原本他在三十二區炳祥家聚會,二零零七年我家打開作為九區主日聚會場所,他就來九區聚會。兩年後他因體力衰退,我家又是沒有電梯的公寓三樓,他走上來已力不從心,於是再改到三十二區聚會,直到安息的前一刻。

  兩年前父親因骨髓增生不良,在榮總住院接受標靶治療,但血小板始終無法上升,體力越來越衰退。半年前病情惡化,連生活也無法自理,五次入院治療,我與弟弟無論他在醫院或家裡,總是輪流值夜陪伴照顧,妹妹每天白日都回家看顧,姊姊也三次從美國請假回來。父親因病痛時常情緒躁動,以致遷怒於輪值照顧他的子女,甚至咒罵或趕我們離開,但清醒後又悔恨甚至痛哭。愛面子的他,從未跟我們這些兒女們道過歉,卻在禱告時向主哭訴認罪。我們兄弟姊妹四人也都在主裡,相互安慰對方,要諒解父親在受到病痛攪擾時的胡言亂語與妄想臆測。

  父親臨終前住院的第一天晚上,輪我在病房裡配陪伴。上半夜他輾轉難眠、哀嚎躁動,在藥物作用下才勉強睡了兩小時。依往例他若睡了再醒,這時他會鬧得比無法入睡前更兇;但這一天他忽然清醒了。他告訴我,姊姊、妹妹與弟弟都有兒女,只有我的妻子阿涼,年輕時五次懷孕都胎死腹中,他很不捨。別人介紹他只要花一百萬,就能在大陸找代理孕母,他說自己願出這個錢,卻被我們夫妻拒絕,讓他至今仍耿耿於懷。

  但我告訴他,年輕時我拒絕這麼做,現在當然更不能接受。聖經上說兒女是神的產業,我們若沒有肉身的兒女,那就是神的命定,這也是神的美意。就像我們當然也希望經濟寬裕,但真的沒有時,豈可用自己的方法妄求?這時的父親也變得柔軟謙卑,竟對我說:「在臥病的這段期間,害得弟弟腳趾壓傷,又誤會妹妹想騙媽媽的錢,我的病讓你們這些兒女都牽連受罪,我很對不起你們。」我淚流滿面的讚美主:「主啊!我知道你絕不會撇下我們的,感謝你還給了我原來的爸爸,他的心思終於清明了起來。」

  父親生前只是個無權無勢的退休小學老師,晚年病痛纏身,他一生沒有留下其他財產,留下的只是他年輕時就認識的神,讓我們四個兒女終其一生,單純地活在教會生活裡。臨終前他擔心自己神志不清,因病痛難耐而又說出得罪神的話,堅持要用顫抖的手,寫下自己的禱告詞,他是這樣對神說的:

  「主耶穌啊!求您垂聽您老僕人的禱告和傾訴。最近某一天深夜,全身痛苦難奈之餘,彷彿有幾句這樣的禱告:『主啊!可憐您老僕人痛苦之極,求 主接我去,享受永生的幸福。』撒但乘虛而入,好像說你要找七隻羊,找到了會死,找不到會痴呆;前者尚可投入主懷,享受永生,後者痴呆半生不死禍患無窮。所幸 主不受影響,依舊賜給您老僕人醫治、復健。這應該是主對您老僕人信靠主的忠誠度的考驗。至終還是要赦免你老僕人痛極而作的片言,不受撒但的影響,求主哀憐你僕人重新施救吧!」

(37會所四大區為家父管恩然弟兄舉行安息聚會的見證)2014年1月15日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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