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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十二年十二月一日 星期四


  離開連上時,文書徐行之交給我一包輓聯,拜託我順便帶去。

  昨天晚點名時連長已說了,禁止再送輓聯去「八三么」,否則一定要嚴辦。

  經過一番推拉,還是答應幫他帶了。小咪前天的死訊傳來後,很多弟兄都在商量要為她做點什麼。

  曉鏡的士官兵部只有幾個小姐,大家似乎都公認小咪人緣最好。

  上次在小紅那裡,她還買了兩串烤玉米來請我們。這樣一個善良的小女孩,每天都看到她帶著笑臉,怎能料到她會自殺呢?

  到了大門前,今天擺上了小咪的靈位,公祭時輓聯多到只能在鎮上唯一的大街兩旁,釘上鋼釘穿了鐵條掛上。

  室內的輓額更是多得一個蓋一個,只露出名字,寫的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。

  輓聯的掛法,影響了商家的生意,不過卻也沒人抗議;可能他們也同情小咪一個人孤零零的死在外島,所以也就不反對了。

  小咪如果地下有知,出殯有這樣的場面,也應含笑九泉了。

  她那幾個好姐妹都哭得分不清誰是誰,本想上去和小紅說句話,看到這樣子又退回來,只好找張伯報到,打個雜混到中午才回去。

  晚上我跑到徐行之的小房間,打聽小咪生前的一切,順便也告訴他今天的情形。

  徐行之也告訴我,小咪就和我看到的一樣,永遠都是笑咪咪的。

  其他小姐一完事就自顧自的起身清洗,嘴裡還喊著:「阿兵哥,快點!」只有小咪不論是誰,都會替別人擦乾淨後再回過身來自己梳洗,而且穿好衣服送人到門口,直到人走遠了才叫下一個。

  也許正因如此,才會有這些不顧禁令而送來的輓聯;這裡不是無情島,小咪如果看到這一切,也許就不會選擇自殺了。


七十二年十二月一日 星期四


  小咪死了,如果死是一種解脫,那小咪真的可以說解脫了。

  在這之前,她已經自殺過一次。上星期她吞了一塊豆腐乾大小,咪道像花生糖的老鼠藥;不料吃了後,因發現得早,送到花岡石醫院洗個胃就沒事了。

  這次她選擇上吊,而且挑的時間是半夜,發現後早已大小便失禁、凸眼伸舌的不再有救了。

  兩天來這裡一直停業,可能今天出完殯,明天就要恢復正常了。

  姐妹們的眼淚鼻涕,也不知是為她流的,還是替自己哀傷。

  記得剛來這時,小咪第一個向我打招呼,吃飯洗澡做任何事都不忘教我幫我;尤其是她的一臉笑意,更令我的緊張恐懼都消失無形。

  她雖然只有十七歲,但入這行已五年多。小學五年級就被賣到桃園,兩年後期滿回到花蓮老家,馬上又被轉賣到鳳山,去年回家又被賣到豐原,不料沒多久被抓而送來這裡。

  聽她說這裡的制度和待遇比從前都好,還說老了後要住這裡,永遠不回去了。

  有時候我覺得她好老成,有時又覺得她好幼稚。如今真如她以前所說的,永遠不再回去了。

  小咪這種病據醫官說,目前還無藥可治,比梅毒還要麻煩。病情時好時壞。

  庖疹發作後全身紅腫、發癢而無法入睡。連她這樣不知憂愁是什麼的人都會選擇自殺,可見淪落風塵之中,即使賺再多的錢,也不可能有什麼好下場;現在連上帝也要懲罰我們了。

  不過我還是很佩服小咪,無論再痛苦,她絕不會向人發脾氣,只是一個人默默的承受,如今她走了。小時候媽告訴我,人不論死在哪裡,靈魂都會回到故鄉。

  如果真是這樣,我希望她回到花蓮時,不要再庇佑她那狼心狗肺的父母,多照顧一下剛去玉里的歐巴桑也好。

  原載《聯合文學》121期(1994年11月號)
  轉載《塵年惘事》(絲路出版,1996年1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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