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宿舍一打開門,就發現方志上坐在垃圾桶邊的地上;手裡拿著一疊紙,被他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。

  我問他剛才上哪去了?他好像全沒聽到,不但一聲不吭,兩手還是無意識的繼續撕個不停。

  反正自從復學之後,他就一直這樣陰陽怪氣的,我也懶得理他。趕緊回到書桌前,寫我那計畫甚久,卻又挫折連連的詞選報告。

  忽然間,我知道我不能再忍了,能把我這人搞火也不容易。剛才翻好要用的參考書,現在全合上回書架上了。

  方志上若只是小氣,不肯借我看也就算了;但我寫的草稿,這回也不見了。宿舍又沒別人來過,沒錯,一定是他。再回頭仔細一瞧,完了,方志上手中正在撕的,似乎挺面熟。

  好啊!方志上,矮子矮、一肚子拐,是你自找的,我顧穎廉今天要不收拾拾你,乾脆跟你姓算了。

  正當我怒火萬丈的站起來,舉著椅子準備要行動時,忽然我又冷靜了,輕輕地把椅子放回原處坐下,因為……

  楊華杏和方志上兩人,就在我們這些臭男生驚訝和嫉妒中,度過了大一這年。正當我們勉強能接受〈或許說是習慣〉這組「班對」時,沒想到又起了新的變化。

  大二上學期,班上新進了幾個轉學生。這些專科畢業插班的,男生大都當過兵,年紀比我們大上一截,自然也成熟穩重些。

  而且轉學考試只能報一個科系,因此他們都是以中文為第一志願;加上考的又是專業科目,所以無論興趣或程度,都要比我們這些聯考分發來的原班生高。

  不過反正我們也志不在此,是我們不屑於唸中文,當然也沒什麼好計較的;可是方志上就不同了。

  轉學生中有一個叫彭道鐸的,起初我看這傢伙也不是很順眼。功課好那是他們轉學生的專利,但是他也學方志上那一套,什麼出風頭的事全不放過。

  他的個子又高,也不留點給別人長,各種運動當然都不外行。彭道鐸和方志上比起來,顯然風頭更健,不愧為「文武雙全」。

  而且彭道鐸似乎家境不錯,一個人來台北唸書,他老爸就在學校附近,替他買了棟三十幾坪的房子。

  因為白天他常窩圖書館裡,反正空著也是空著,而且他又蠻大方的;所以很快地就成了我們幾個男生,沒課時打麻將的好地方。

  為了這緣故,和他熟悉以後,我們這些男生看他就不怎討厭了。當然,這可不包括方志上在內。因為我們都發現了,楊華杏來學校時,經常坐著彭道鐸開的那台白色「雪佛蘭」。

  彭道鐸就住在學校附近,而楊華杏家在基隆,顯然是他一早專程上基隆接她來的。每當楊華杏下車時,清風徐來,飄著她一頭的秀髮。

  真的,就像童話裡的公主,也只有王子的「雪佛蘭」,才是能配她的白馬。但是這樣,方志上不就……

  我眼中出現了一本用書面紙做封套,還穿線裝訂,起碼有五十頁的詞選心得報告,題目剛好是「李後主亡國前後作品風格比較」。

  天啊!我簡直不敢相信。可是封面上的姓名,明明就是寫著我「顧穎廉」三個字,連學號都一點不差。

  我趕緊翻開來流覽一下,沒錯,一點都沒錯,就是我想了幾個星期也寫不出來的內容。哈!哈!就是這樣。

  李煜因為亡國後,經不起揮淚對宮娥的刺激,罹患了精神分裂症,總覺得自己是另外一個人,所以才會有這些和亡國前風格完全不同的作品。

  真的,就是這樣沒錯。可是,又不對了。李煜是神經病,但我沒有病啊!為什麼會有這本報告,上面還有我的名字。

  啊!方志上,對!一定是他。這鬼點子是他出的,雖然他現在還不算太正常,但也真夠朋友。況且這些胡說八道的鬼話,還要引經據典說得跟真的一樣,也只有方志上才「蓋」得出來。

  幸好剛才我沒太衝動;當我要來謝謝這好兄弟時,他又不在垃圾桶那了,我看他正翻倒櫃的找衣服來試穿。還不太對,他找的全是我的衣服。

  不過沒什麼關係,反正我也常翻他的書;加上他替我寫這本報告,我實在應該好好謝謝他。於是我也就……

  原載《中華日報》03.11,199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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