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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
郭崇高，字光侯，以字行，台邑武生也；居保西里，以義聞里閈。
台灣賦稅固重，正供之外有耗羨，有丁稅，有採買，凡納石者倍其半，折穀納銀又倍之；官吏之私飽，胥吏之剝削又兩倍之。
每徵收時，官符一下，皂隸四出，捕業戶，逮農民，所至騷然。
道光二十四年春三月，台灣縣開下忙之租，知縣閻炘示納穀者折銀；縣民以非例，不納，……
錄自【台灣通史】卷三十二．列傳四【郭光侯、施九緞列傳】
第1章 長夜難寐
道光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七日凌晨，位在溫帶季風氣候區的北京城，受到太平洋高壓的影響，正吹著悶熱的東南季風。
每年到了這「秋老虎」的季節，大清帝國的首都，就成了名符其實的「蒸籠」。
昨天中午開始將近攝氏四十度的高溫，即使到了凌晨，四處仍是一片「水深火熱」。
深居紫禁城裡的道光皇帝，也難逃這陣「熱浪」的肆虐，在龍床上輾轉反側。
已經高齡六十三的皇帝，還是和即位之初一樣以儉德著稱。衣非三澣不易，食若價昂，雖嗜弗索。尤其嚴飭內務府，宮中歲出不得逾二十萬。這種儉僕到近乎吝嗇的皇帝，實在是三代以下第一人。
自康熙四十二年，聖祖在熱河承德建造了避暑山莊起；每年夏秋，皇帝必然移駕臨幸。一則至圉園田獵，以示不忘武備之意；二為盛會滿蒙王公，一展天威，並藉以恩撫遠藩。
當然，這些表面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，背後都隱含著一個最重要的動機，那就是首都北京實在熱得令人無法忍受。
可是自道光皇帝一登基，馬上禁絕了這個延續百年的傳統。雖然省下大筆的民脂民膏；但每年一到這時候，就只能在這煉獄裡備受煎熬了。
要知道身為太平盛世的一國之君，何以要如此虧待自己，就要從他的童年說起。
道光皇帝出生時，他的父親嘉慶皇帝還只是皇子之一；而且名叫綿寧的道光皇帝，也僅排行次子而已。
但他從小天賦就不錯，而且勤奮好學，從名師學習四書五經；另外騎馬射箭的武藝更是一流。
九歲那年，他隨祖父乾隆皇帝在避暑山莊田獵，他騎在馬上彎弓一箭，就射中群鹿中的一隻。
祖父被他的早熟嚇了一跳，於是出了幾個對子考他，又被年幼的他對得相當貼切。乾隆皇帝因此非常高興，不但大加讚揚，還御賜黃馬褂花翎。。
沒多久他的父親嘉慶皇帝又被冊立為皇太子；乾隆皇帝以為聖祖康熙在位也僅六十年，他不能超越；就讓嘉慶登基，而以太上皇名義垂簾聽政。
嘉慶皇帝是乾隆的第十五子，又沒什麼特別的長處，能得以入承大統；只有說他生子有方，才能獲得老皇帝愛屋及烏的青睞。
綿寧在當皇孫時，就因文武雙全，頗受乾隆皇帝器重；而當皇子時更是不得了。
嘉慶十八年九月，三十歲的他隨父皇至避暑山莊田獵，回程時恰好遇上天理教林清等人聚眾造反。
一群亂兵因有太監為內應，不僅混進了內右門，還衝到養心殿南面。幸好綿寧聽到喧鬧聲，帶著鳥銃出來，一槍打死了正在爬牆的亂兵。
儘管他緊張得雙手發抖，但第二個爬牆的亂兵還是被他打得跌落牆下。
其他亂兵見情勢不妙，就嚇得不敢再進攻，四散逃去；而被姍姍來遲的御林軍一一擊斃或生擒，這個大功讓他被封為智親王。
三十九歲那年，嘉慶病死在避暑山莊，綿寧就登基做了一國之君，年號叫道光。
綿寧心地寬厚，從這件小事就可以看出，他不想讓弟弟們因避諱而改名；乾脆把自己名字改成旻寧。至於像雍正皇帝那樣殘害兄弟的暴行，當然更不可能發生。
雖然道光皇帝從小就備受寵愛，奇怪的是他卻一點也不好奢華；對他祖父乾隆皇帝的巡幸無度、勞民傷財，更是萬分不滿。
幼時在熱河承德，乾隆皇帝一時感於風物之美，就對內大臣博爾奔察說：「此地氣候清淑，和京師大不相同，真不愧是避暑山莊啊！」
不料奔察卻回答：「階下只是就宮中而言罷了！承德市中，街道狹窄、房屋低小；百姓蝸居其中，戶 銜接，炎熱異常。所以民間傳說『皇帝之莊真避暑，百姓仍是熱河也。』望陛下以仁君之心，推己及民，百姓幸甚。」
乾隆皇帝聽了後龍顏大怒，好幾天沒有再開口說話。但奔察為八旗子弟，又是武臣出身；所說也並非無理。乾隆皇帝只得嚥下這口氣，不予追究。但當時還年幼的道光皇帝，聽了這段問答，心裡就起了很大震撼。
多年後他一即位，馬上下令停止這一年一度糜費甚重的巡幸。
但百姓們喘了口氣，他自己就要多吃點苦，文武百官也只能跟著在京裡受罪了。
不僅在物慾上，道光皇帝儉僕得像個苦行僧；在性慾上，他更是名符其實的修道人。
原本他有后妃十八人，可是最鍾愛的皇后鈕祜祿氏，在道光二十年正月突然去世，享年才三十三歲。
道光皇帝從那時起，就立了她生的兒子奕 為太子。
清代祖訓皇帝生前不得立太子，而道光皇帝不但違背了祖訓，也破了自己向來嚴守儉僕的原則，光是宮中服孝用的白布就浩費二百多匹。
而且自此之後，道光皇帝就不再冊立皇后，也不臨幸嬪妃，一個人獨居養心殿裡；他對鈕祜祿氏的鍾情由此可見。
自古以來，皇帝就有三宮六院，宮女更是成千上萬；即使是三千寵愛在一身的楊貴妃，也曾被唐明皇冷落過。何以道光皇帝如此鍾情呢？
其實他這麼做，不只是對鈕祜祿氏的懷念；也是用一種自虐的方式，報復皇太后鈕祜祿氏。
皇太后鈕祜祿氏並不是道光皇帝的生母，但因生母喜塔臘氏早死，皇上與太后間亦情同母子。
道光皇帝即位後，皇太后就將自己侄女送入宮中；而皇上為了討母親歡心，也將她封為貴人，後又升為嬪妃。生了兒子奕 後，更冊立她為皇后。
皇后與皇帝感情濃厚，又是太后侄女，該是件喜上加喜的事才對；然而事實卻不然，悲劇也就因此開始。
皇后鈕祜祿氏自幼隨父親做官到蘇州，學得一口吳儂軟語。蘇州女孩流行一種木板拼字的遊戲，而鈕祜祿氏不但人長得漂亮，並且聰明靈巧；這種遊戲在她手上千變萬化，好玩得很。
入宮後，清秀的容貌外帶嬌柔的語調，馬上吸引了道光皇帝；木板拼字更成了他們兩人閨房中樂此不疲的遊戲。
皇太后六十大壽，皇上祝壽時說到皇后的聰明才智。不料太后卻惋惜的說：「女子以德為重，有才只怕不是福相。」
這話後來傳到皇后耳中，姑侄間就有了嫌隙。其他嬪妃嫉妒皇后得到專寵，更在太后那兒煽風點火，太后對皇后於是更加不滿。
道光十九年臘月，皇后患了風寒，不能到太后那請安，太后竟然親自來探望皇后；皇后感到很慚愧，兩人誤會表面上似化解了，皇上更高興她們婆媳復和。
隔年正月，皇后的病一好，馬上去太后處請安。太后接著她的手，顯得十分親熱，還令太監端來一壺維吾爾進貢的歐羅巴名酒。
皇后很感激，當場斟滿一杯下肚；然而當天夜裡，宮中就傳來惡耗，太醫報告說皇后因「急症」不治去世。
道光皇帝知道後，悲痛萬分，從此下定決心，四年多來不近女色，孤枕獨眠於養心殿中。
薰風炎蒸的長夜似乎難以結束，為失眠所苦的道光皇帝，索性起身下床，召喚內侍為其更衣，著裝後逕自步入養心殿西間，端坐於書桌前，開始批閱朝臣的奏章。
原載《塵年惘事》（絲路出版，1996年1月）
郭崇高，字光侯，以字行，台邑武生也；居保西里，以義聞里閈。
台灣賦稅固重，正供之外有耗羨，有丁稅，有採買，凡納石者倍其半，折穀納銀又倍之；官吏之私飽，胥吏之剝削又兩倍之。
每徵收時，官符一下，皂隸四出，捕業戶，逮農民，所至騷然。
道光二十四年春三月，台灣縣開下忙之租，知縣閻炘示納穀者折銀；縣民以非例，不納，……
錄自【台灣通史】卷三十二．列傳四【郭光侯、施九緞列傳】
第1章 長夜難寐
道光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七日凌晨，位在溫帶季風氣候區的北京城，受到太平洋高壓的影響，正吹著悶熱的東南季風。
每年到了這「秋老虎」的季節，大清帝國的首都，就成了名符其實的「蒸籠」。
昨天中午開始將近攝氏四十度的高溫，即使到了凌晨，四處仍是一片「水深火熱」。
深居紫禁城裡的道光皇帝，也難逃這陣「熱浪」的肆虐，在龍床上輾轉反側。
已經高齡六十三的皇帝，還是和即位之初一樣以儉德著稱。衣非三澣不易，食若價昂，雖嗜弗索。尤其嚴飭內務府，宮中歲出不得逾二十萬。這種儉僕到近乎吝嗇的皇帝，實在是三代以下第一人。
自康熙四十二年，聖祖在熱河承德建造了避暑山莊起；每年夏秋，皇帝必然移駕臨幸。一則至圉園田獵，以示不忘武備之意；二為盛會滿蒙王公，一展天威，並藉以恩撫遠藩。
當然，這些表面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，背後都隱含著一個最重要的動機，那就是首都北京實在熱得令人無法忍受。
可是自道光皇帝一登基，馬上禁絕了這個延續百年的傳統。雖然省下大筆的民脂民膏；但每年一到這時候，就只能在這煉獄裡備受煎熬了。
要知道身為太平盛世的一國之君，何以要如此虧待自己，就要從他的童年說起。
道光皇帝出生時，他的父親嘉慶皇帝還只是皇子之一；而且名叫綿寧的道光皇帝，也僅排行次子而已。
但他從小天賦就不錯，而且勤奮好學，從名師學習四書五經；另外騎馬射箭的武藝更是一流。
九歲那年，他隨祖父乾隆皇帝在避暑山莊田獵，他騎在馬上彎弓一箭，就射中群鹿中的一隻。
祖父被他的早熟嚇了一跳，於是出了幾個對子考他，又被年幼的他對得相當貼切。乾隆皇帝因此非常高興，不但大加讚揚，還御賜黃馬褂花翎。。
沒多久他的父親嘉慶皇帝又被冊立為皇太子；乾隆皇帝以為聖祖康熙在位也僅六十年，他不能超越；就讓嘉慶登基，而以太上皇名義垂簾聽政。
嘉慶皇帝是乾隆的第十五子，又沒什麼特別的長處，能得以入承大統；只有說他生子有方，才能獲得老皇帝愛屋及烏的青睞。
綿寧在當皇孫時，就因文武雙全，頗受乾隆皇帝器重；而當皇子時更是不得了。
嘉慶十八年九月，三十歲的他隨父皇至避暑山莊田獵，回程時恰好遇上天理教林清等人聚眾造反。
一群亂兵因有太監為內應，不僅混進了內右門，還衝到養心殿南面。幸好綿寧聽到喧鬧聲，帶著鳥銃出來，一槍打死了正在爬牆的亂兵。
儘管他緊張得雙手發抖，但第二個爬牆的亂兵還是被他打得跌落牆下。
其他亂兵見情勢不妙，就嚇得不敢再進攻，四散逃去；而被姍姍來遲的御林軍一一擊斃或生擒，這個大功讓他被封為智親王。
三十九歲那年，嘉慶病死在避暑山莊，綿寧就登基做了一國之君，年號叫道光。
綿寧心地寬厚，從這件小事就可以看出，他不想讓弟弟們因避諱而改名；乾脆把自己名字改成旻寧。至於像雍正皇帝那樣殘害兄弟的暴行，當然更不可能發生。
雖然道光皇帝從小就備受寵愛，奇怪的是他卻一點也不好奢華；對他祖父乾隆皇帝的巡幸無度、勞民傷財，更是萬分不滿。
幼時在熱河承德，乾隆皇帝一時感於風物之美，就對內大臣博爾奔察說：「此地氣候清淑，和京師大不相同，真不愧是避暑山莊啊！」
不料奔察卻回答：「階下只是就宮中而言罷了！承德市中，街道狹窄、房屋低小；百姓蝸居其中，戶 銜接，炎熱異常。所以民間傳說『皇帝之莊真避暑，百姓仍是熱河也。』望陛下以仁君之心，推己及民，百姓幸甚。」
乾隆皇帝聽了後龍顏大怒，好幾天沒有再開口說話。但奔察為八旗子弟，又是武臣出身；所說也並非無理。乾隆皇帝只得嚥下這口氣，不予追究。但當時還年幼的道光皇帝，聽了這段問答，心裡就起了很大震撼。
多年後他一即位，馬上下令停止這一年一度糜費甚重的巡幸。
但百姓們喘了口氣，他自己就要多吃點苦，文武百官也只能跟著在京裡受罪了。
不僅在物慾上，道光皇帝儉僕得像個苦行僧；在性慾上，他更是名符其實的修道人。
原本他有后妃十八人，可是最鍾愛的皇后鈕祜祿氏，在道光二十年正月突然去世，享年才三十三歲。
道光皇帝從那時起，就立了她生的兒子奕 為太子。
清代祖訓皇帝生前不得立太子，而道光皇帝不但違背了祖訓，也破了自己向來嚴守儉僕的原則，光是宮中服孝用的白布就浩費二百多匹。
而且自此之後，道光皇帝就不再冊立皇后，也不臨幸嬪妃，一個人獨居養心殿裡；他對鈕祜祿氏的鍾情由此可見。
自古以來，皇帝就有三宮六院，宮女更是成千上萬；即使是三千寵愛在一身的楊貴妃，也曾被唐明皇冷落過。何以道光皇帝如此鍾情呢？
其實他這麼做，不只是對鈕祜祿氏的懷念；也是用一種自虐的方式，報復皇太后鈕祜祿氏。
皇太后鈕祜祿氏並不是道光皇帝的生母，但因生母喜塔臘氏早死，皇上與太后間亦情同母子。
道光皇帝即位後，皇太后就將自己侄女送入宮中；而皇上為了討母親歡心，也將她封為貴人，後又升為嬪妃。生了兒子奕 後，更冊立她為皇后。
皇后與皇帝感情濃厚，又是太后侄女，該是件喜上加喜的事才對；然而事實卻不然，悲劇也就因此開始。
皇后鈕祜祿氏自幼隨父親做官到蘇州，學得一口吳儂軟語。蘇州女孩流行一種木板拼字的遊戲，而鈕祜祿氏不但人長得漂亮，並且聰明靈巧；這種遊戲在她手上千變萬化，好玩得很。
入宮後，清秀的容貌外帶嬌柔的語調，馬上吸引了道光皇帝；木板拼字更成了他們兩人閨房中樂此不疲的遊戲。
皇太后六十大壽，皇上祝壽時說到皇后的聰明才智。不料太后卻惋惜的說：「女子以德為重，有才只怕不是福相。」
這話後來傳到皇后耳中，姑侄間就有了嫌隙。其他嬪妃嫉妒皇后得到專寵，更在太后那兒煽風點火，太后對皇后於是更加不滿。
道光十九年臘月，皇后患了風寒，不能到太后那請安，太后竟然親自來探望皇后；皇后感到很慚愧，兩人誤會表面上似化解了，皇上更高興她們婆媳復和。
隔年正月，皇后的病一好，馬上去太后處請安。太后接著她的手，顯得十分親熱，還令太監端來一壺維吾爾進貢的歐羅巴名酒。
皇后很感激，當場斟滿一杯下肚；然而當天夜裡，宮中就傳來惡耗，太醫報告說皇后因「急症」不治去世。
道光皇帝知道後，悲痛萬分，從此下定決心，四年多來不近女色，孤枕獨眠於養心殿中。
薰風炎蒸的長夜似乎難以結束，為失眠所苦的道光皇帝，索性起身下床，召喚內侍為其更衣，著裝後逕自步入養心殿西間，端坐於書桌前，開始批閱朝臣的奏章。
原載《塵年惘事》（絲路出版，1996年1月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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