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是恆久忍耐,又有恩慈;愛是不嫉妒;

  愛是不自誇,不張狂,不做害羞的事,

  不求自己的益處,不輕易發怒,

  不計算人家的惡,不喜歡不義,只喜歡真理;

  凡事包容,凡事相信,凡事盼望,

  凡事忍耐,愛是永不止息。


  這是一九七○年代曾經流行全台的歌曲《愛的真諦》。當時還在專科就讀的我,正熱中於吉他。這首源自《聖經》的詩歌,也就當作流行歌來自彈自唱。但我從未認真想過,究竟什麼才是「恆久忍耐,又有恩慈」?直到那「可愛」卻又不「能」愛的姊姊,出現在我生命裡為止。


  專一升專二的暑假,我轉學了。新生訓練時,班上有九個轉學生,只有我一個男的。專三、專四也有好幾個轉學生,其中一個學姊就坐我旁邊。一年級的新生都很專心聽,但二、三年級的轉學生坐在最後,因為都是老油條了,大家各聊各的,我就這樣認識了學姊。


  專二寒假,轉學生要補修許多科目,學姊又坐我旁邊。我原本以為,開學後我們各自回班上後,大概也就結束了,但結果並不是我想像的。


  我上學都在台北火車站附近轉車,常會遇到班上的一個女生。因為是底站,一定有空位,所以都是她坐裡面、我坐外面。


  可是當車快到學校前,學姊總會在那裡上車。不論我坐哪裡,她都會擠到我旁邊,我就把位子讓給她坐,變成學姊與班上那女生坐一起,我站著與學姊聊天。我們聊到下車後,再一路聊到教室。低年級的教室比較靠樓梯,所以都是我先進教室。


  學姊又瘦又高,很有氣質,外型出眾,還大我兩歲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要找我聊天,但我也隱約感覺到班上那女生對學姊的不滿。


  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


  學姊是從外地來的,家鄉還有個交往兩年多的男朋友,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問她說:「姊,你跟他在一起時都聊什麼啊?」


  她說:「就聊這些啊!」


  原來學姊說她的男朋友不愛講話,認識久了,她也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,兩個人常常ㄍㄧㄥ在那裡。可是來這裡後,跟我講過話,她只要照我講的話,回去後再講給他聽,兩個人就變得很有話講。


  我再問她:「那他都跟你講什麼?」


  學姊說:「他就講我對你講的這些啊!」


  自從知道了她接近我的真相後,有時和她在一起時,感覺就有點怪怪的。以前我說話永遠是盡量討她開心,到處從書上、報上去找些有趣的話題,但後來就有點懶了,甚至比較尖酸刻薄。可是只要她一說:


  「幹嘛?生氣啦!那你今天講的,我不跟他講,可以嗎?」


  聽她這樣一說,我就不敢再講下去了。因為說真的,我也很怕她不理我了。


  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


  但我跟學姊在一起時,也不全是在閒聊。三年級起,我開始用她的筆記。因為老師年年都一樣,筆記內容也一樣。但她不但自己很用功,也會逼我用功,考前她還要先抽驗,還拉我一起在圖書館讀書。


  有一次,學姊似乎是讀累了,就趴在桌子上,把頭朝向我這邊;我也推開書本,學她那樣趴著把頭朝向她這邊。她發現了,就問我說:「你在想什麼?」


  我說:「我在想,我為什麼跟你睡在這裡?」


  學姊一聽,立刻坐了起來,這也是我第一次看過她臉紅。但她也只是笑著說:「誰跟你睡在這裡?是坐在這裡看書啦!」


  專二我剛轉進這學校時,還立志發憤「不」讀書,加上忙於打工,以致功課很差,除了國文數學兩科靠程度還能混一點,其他科目都一榻糊塗。但專三以後,考試就沒作過弊,也沒任何一科被當過;尤其是電腦,更是遙遙領先其他同學。


  學姊給我最大的刺激,就是讓我的電腦程度大增。那時很流行轉魔術方塊,她有次忽然問我:


  「這東西能轉成六面嗎?」


  我花了一星期時間,日以計夜的轉,終於讓我破解了。可是當我很高興的去轉給她看時,她卻說:


  「你怎麼那麼幼稚?這是小孩子玩的,會了又有什麼用。拜託你成熟點,要是你數學成績好一點,我會對你好一點。」


  我說:「姊,我三年級了,沒數學課了。」


  她就說:「那電腦啦!你電腦考高一點給我看,像他電腦就很好。」


  我聽了有點氣憤,因為魔術方塊是她先問能不能轉成六面一樣,我才去學轉魔術方塊的;結果會轉了她又這樣說,最後還要拿我跟他比,真的有苦難言。可是也就憑著這一股氣,以後無論期中考、期末考,我的電腦成績都成了全班最高。


  到專四時,換我幫專五的她寫「資料處理」的作業。可是我問她:「姊,我現在九十分了,你要說話算話喔!」


  她只是回我一句:「我作業都給你寫,不給他寫了,你還要什麼?」


  真的,我也說不出還敢跟她要什麼。這種奇怪的關係,就這樣一直持續到她畢業,接著又一年後,我畢業去當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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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學姊給我印象最深的事,就是班上那個常與我一起搭車的女生,有同學去過她家,說她家音響是很高級的,英文唱片也都是原版的。


  雖然我的唱機是從光華商場只花七百五十元買的,但我還是好奇的問她,能不能借我聽聽什麼叫原版唱片,結果她毫不考慮的就借我了。我日記裡寫的就借過Bee Gees、ABBA、Andy Gibb、Carpenters、Air Supply,借了沒寫的還不算。


  有一次,學姊說她想聽一首Anne Murray的" I Just Fall In Love Again",這是鄉村音樂,我忽然想到了班上這女生,她說回去找找看。結果過了一星期,她真的帶來學校了,我很高興的拿去給學姊。


  學姊拿出來瞄了一下,連聽都沒聽,就冷冷地問了一句:「這哪裡來的?」


  我說同學借我的,學姊就有點生氣地說:「你騙人,我最討厭別人騙我。」


  我也搞不懂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,只好再解釋說:「沒騙你,就是常常坐公車時都坐我旁邊的那個同學借我的。」


  學姊聽了後,臉色才柔和了些,又問我:「你喜歡她嗎?」


  我說:「就同學嘛!沒什麼喜歡不喜歡。」


  學姊就說:「現在就拿去還她,不准聽,否則姊就永遠不理你了!」


  我不知學姊為什麼不讓我聽完再去還,她說:


  「你看不出來嗎?這是一九七九年出版的,台灣很少有地方會賣鄉村歌曲的唱片。而且這張唱片封套雖然是開的,卻一點唱針划過的痕跡都沒有,這一定是新買的。你如果對她有意思,就去追她,你一定追得到;但你不想追她,就不要去借人家,甚至拿人家的東西。你可以讓人看不上,但不要被人看不起。乖,聽姊的話,現在就去還。」


  學姊這麼一提醒,讓我想起前幾星期才發生的一件小事。當天我沒遇到學姊,下車後那女生就跟我一起走進教室。進教室前,遇到另一個女生,戲謔地說:「你們……」


  那女生竟然用兩隻手,挽著我的左手說:「怎樣?你覺得是怎樣?就是這樣。」


  當時我嚇得趕快把她的手撥開。其實我捫心自問,我根本不是一個條件很好的男生,假如班上還有女生看得上我,實在不該用這種方式去對應。但當時我真的很害怕,那是直覺反應;而且我心裡似乎也完全被這姊姊充滿了,沒其他空間去容納別的人或別的事。


  還了唱片以後,我再也不敢去跟班上這女生借東西了。連之前我還跟她借過沒還的她的國中畢業紀念冊,專一的數學課本,也都一起還她了。


  從此以後,我不敢跟這女生說話,一直到專四下學期,學姊去實習,這女生也交了其他學校的男朋友,我才敢跟她說話。


  這或許也是神奇妙的安排,班上有四十個女生,而且很多都還這麼可愛,我的天然應該是會見一個愛一個的。但學姊的出現,其實也攔阻了我一切的不潔思想,讓我今天能在主前站立。


  《聖經•哥林多前書
裡說:「若有人在基督裏,他就是新造的人,舊事已過,都變成新的了。」用在我這不堪的罪人身上,還真是頗有道理。


  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


  四下那年,學姊去實習之後,很久她才會回學校一次。有一天聊來聊去,她忽然感慨說:「奇怪!為什麼我怎麼說你,你都不會生氣,可是他就不行。」


  我嘻皮笑臉的回她一句:「因為打是情、罵是愛,相親相愛用腳踹。」


  學姊有點驚訝的說:「你學壞了喔!敢跟我說這種話,我再聽到一次,以後你就看不到我了喔!」


  反正她就要畢業了,就算想看到也不可能了,所以我不死心,繼續黏著她問:「姊,我以後不講了啦!可是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講呢?」


  「等你長大。」


  「那還要等多久才算長大?」


  「兩年吧!等你跟我一樣大時再說啦!」


  「騙我,兩年後你還是大我兩歲,我永遠不會跟你一樣大。」


  學姊忽然語氣一轉:「永遠?人與人之間沒有永遠的啦!」

 

 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,就問她:「姊,你跟他又吵架了喔?」


  她只是淡淡的說:「沒有啦!只是我現在跟他說什麼他都嫌煩,也許是太久沒找你說話,但也可能跟他真的快走到盡頭了。」


  照理說,我聽到這裡應該很高興的才是,因為一直以來,我不就是希望這樣嗎?可是看她那表情,又覺得很不忍,只好跟她說:


  「姊,別難過啦!你現在是跟他常見面,跟我反而少見面。所以如果是要跟他說好話,就分幾次說,不要一次說完。」


  「那我要唸他呢?」


  「要罵他時就一定要忍住,一直忍,一直忍,忍到大概一個月再一次給他罵個夠,保證他被罵了還乖乖來跟你道歉。」

  「你又知道了?」

   我跟學姊說:「你有好話就分次講,他會以為你每次遇到他,都跟他講好的。但是要罵他就不要分次,免得他覺得『禍不單行』,好像每次看到你都要挨罵。」


  她聽到這裡,就不講話了,我猜她快接受我的說法了,趕緊再補上:


  「姊,當然啦!如果你是存心不想讓他太好過,那就像你對我這樣,見一次罵一次就好了。」

  她聽到這裡才笑了出來:「我哪有罵你,我才不要愛你耶!」

  這幾乎是我與她最後幾次的談話了,但到底最後一次跟她說了些什麼,也許要翻翻日記再仔細找。回首往事,一一寫來時我才相信,原來這其中還是有神的美意。那時我所迷戀的,是那樣一個很可愛卻又不能愛的姊姊,也因為她,我才體會什麼「愛」為什麼是「恆久忍耐,又有恩慈」。

  忍耐其實不難,每天都有一大堆我們看不順眼的人與事,不也都要忍耐。但忍無可忍時,我們就連本帶利、一次爆發了。所以恆久忍耐,比起忍耐更加不容易。

  但恆久忍耐若缺了恩慈,不過就像我們上班一樣,一旦讓我中了樂透頭彩,立刻辭職去了,還理他個什麼上班。這種缺了恩慈的恆久忍耐,依舊不是愛。

  不同的人,神會量給他不同的環境。看似不幸,其實仍是祝福滿滿吧!

   原載《更生日報》04.14-15,20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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