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漢許慎所著的《說文解字》,可算是中國最早,也是如今最重要的一本字典。書中對「史」這個字的解釋為「從又,持中;中正也。」

  這樣的說法,是不是符合造字者的原意,我們暫且不論;但不容否認,執筆者如果不能「中正」(就是不偏不倚、正直不懼的精神),即使學識再高、材料再多、文筆再好,也不足以被稱做「良史」。

  二十五史中的《魏書》,是由北齊時代的魏收所著。《北史‧魏收傳》載:「詔撰魏史‧‧‧‧夙有怨者,多沒其善。每言『何物小子,敢共魏收共色,舉之則使上天,按之當使入地。』‧‧‧‧於是眾口諠然,號為『穢史』。」

  由此可知,一部史書的作者,如果不能秉持「中正」的精神來執筆,必也將招來「穢史」之譏。

  《我們這一代的中國》,作者洛斯‧特利爾(中文名譚諾思),原是一位澳洲籍的學生。在一九六四年東西世界仍處「冷戰期」時,費盡千辛萬苦得到中共的簽證,隻身前往中國訪問。

  在西方人眼中,中國原就充滿著神秘感;再加上共黨統治下的地區,仍被自由世界視為「鐵幕」。在麥卡錫主義餘威猶在的六十年代,一個訪問過「神秘之鐵幕」的學者,自然會被列於「黑名單」內。

  書中也曾提到,作者在一九七零年獲聘為哈佛大學教授時,竟因此遭美國移民局拒發簽證,險些還失去令人欽羨的工作,這種深入虎穴,為求知所做的犧牲,也稱得上慘烈了。

  然而世事多變,造化弄人。一九七八年底,美國與中共宣布建交,中國在鄧小平掌權後,也將原本緊閉的鐵幕鬆了一角。於是絡繹不絕的美國人,抱著「朝聖」或「淘金」的心理,前仆後繼地往中國而去。

  這時作者不僅被美國人視作先知,更被中共奉為上賓。然而作者依舊秉持知識分子的良知,既不被虛名所誘,亦不為實利而改。

  六四天安門事件後,作者將其過去二十五年裡,十九次進入中國,深入內地十八省的訪問心得;以個人經歷為經、政治情勢做緯,兼容並收、夾敘夾議地完成了這本史學著作──《我們這一代的中國》。

  「不信青春喚不回,不容青史盡成灰。」我不相信中國會一直朝著衰亡的絕路蹣跚而行,這種「中國已老,不久必亡」的宿命論,真不知是個從何說起的「迷信」。同樣我也不相信,世上能有任何一個政權、或任何一個執政者,能殺盡天下的「正義之筆」。

  春秋時代魯襄公二十五年,齊莊公因與國內大臣崔杼之妻通姦,而在崔杼家中被殺。《左傳》上如此記載:

  「太史書曰:『崔杼弒其君。』崔子殺之。其弟嗣書,而死者二人。其弟又書,乃舍之。南史氏聞太史盡死,執簡以往。既書矣,乃還。」

  當政者即使擁有再大的權勢,能殺盡國內的太史;但卻無法阻擋「執簡以往」的南史氏。譚諾思以一個外國人的角度來看中國,書中某些細節,確實不免有些誤解,甚至可說是訛誤;但大致而言,仍然符合「中正」的標準;被稱為「南史氏」,依舊是當之無愧。

  原載《台灣新聞報》07.19,1995
  轉載《我們這一代中國》(絲路出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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