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九世紀中葉時,法國小說家巴爾扎克完成了一部中篇小說,卻遲遲不敢發表,因為他覺得小說中的主角還少了個好名字,於是一想又想了大半年。

  據巴爾扎克自己的說法,這個名字必須符合主角「他的容貌、人才、聲音、趣味與熱情、過去與未來、光榮與不幸等....種種一切」。

  所以,連小說家都這樣認為,起個名字比寫篇小說還難,「姓名學」還真的不能小看它喔!

  就拿國內最暢銷的小說家來說,在她的名作裡,男女主角也常出現過這樣的對白:「這個名字很美,想必人也很美。」或是「只要聽這名字,也知道是個不俗的所在了。」

  換句話說,好人的名字聽起來就一定要像好人,就是一定要有「靈性」,例如男的要叫什麼幕天、雲帆、若塵、江葦、夢白或楚濂之類的;而女的則要叫什麼曉彤、含煙、紫菱、雨薇、夢竹或吟霜等等。

  當然,壞人就只好委屈點,除了醜人多作怪,整天破壞男女主角的愛情外,名字也一定要「俗」不可耐才行,男的像是健章、一偉,女的則是美琪、秀枝之類的。反正就是要告訴小朋友,千萬不要做壞人,否則連名字也會SPP的。

  話說回來,小說中由作者虛構的名字暫且不提,現實社會裡每個人的名字和運氣是否有關呢?答案當然是百分之二百的是。

  俗話說:「賜子千金,不如教子一藝;教子一藝,不如賜子佳名」。但這裡說得「佳名」,倒不是坊間流行所謂的姓名學,否則依筆畫算來,我們總統李登輝名字剛好三十四畫,應是大凶才對,何以又能成為一國之尊呢?

  其實古人所謂的「佳名」,並不帶任何的神祕色彩。就拿科舉制度來說吧!理論上考試取才應是最公平的方法,但從唐代開始舉行科舉以來,考生的姓名就常是自己上榜與否的依據。不信翻開「中國考試史」一看,就知道「佳名」與「不佳之名」的考運差了有多少。

  談到科舉制度的老祖宗,當然要從唐代說起。唐朝的皇帝姓李,道教尊奉的始祖老子也姓李,因而唐代皇室極重視道教。

  話說唐睿宗景雲三年(七一二),這一年年初皇帝老爺覺得心情不爽,於是換了個仙風道骨的年號叫太極,可是沒多久他老人家仍感到不對勁,於是再改年號作延和。

  但儘管年號一個道教味比一個重,無奈大勢已去,改來改去到了八月,唐睿宗的龍椅還是坐不穩,只好乖乖把皇位讓給兒子李隆基,自己做了太上皇,年號於是又改為先天。

  從這一年裡換的四個年號就能看出,朝廷對道教的尊崇,所以這一年的壬子科考,狀元公的大名就叫「常無名」。

  因為道教的首要經典《老子》第一章開宗明義就說:「道可道,非常道;名可名,非常名。」而這老兄大名不偏不巧地就叫「常無名」,有如此仙風道骨的名字,還有可能被朝廷當成遺珠嗎?

  但常無名是靠名字有仙氣得到狀元,相形之下同樣在唐代,德宗貞元四年(七八八)的戊辰科考,狀元的名字「包誼」就更是靠運氣了。

  因為包誼在考試前得罪了主考官劉太真,於是他牢牢記住包誼這兩個字,準備在放榜時刷掉包誼。偏偏這年原定錄取的狀元姓朱,而前幾年太尉朱沘造反稱帝,皇上對「朱」這姓很感冒,要劉太真換一個不姓朱的當狀元。

  匆忙間劉太真想不出什麼人名,脫口而出的竟是一直牢記不忘的仇家包誼;而皇上只要狀元不姓朱,其他管他什麼阿貓阿狗的都行,於是立刻拍板定案,包誼就這樣因禍而福地中了狀元。

  科舉制度施行到了明代,方法上雖然有些進步,但靠「佳名」登科的仍時有所見。

  話說太祖洪武十八年(一三八五)的乙丑科考,黃子澄本來是會試第一,但被主考官把他與第三名的花顯名次交換,而放榜前皇上又說:「朕夜作一夢狀元姓丁,不是姓花。」

  主考官只好隨便翻翻考卷,找了個丁顯出來。明太祖說:「姓丁名顯,當然該顯,就他當狀元吧!」可憐的黃子澄原本還有個第三,如今狀元又換了人,只好屈居三名之外。

  但顯然明太祖的夢不太靈驗,丁顯日後似乎沒「顯」出什麼東東來,反而是榜外的黃子澄對朝廷較為忠貞,後來在靖難之變時全家殉國。

  明太祖親自挑選的接班人惠帝,也隔代遺傳到他祖父迷信「佳名」的作風。話說建文二年(一四○○)的庚辰科考,原本第一的王艮相貌不佳,皇上就讓第二名胡廣當了狀元。

  而當時惠帝的四叔燕王(日後的成祖)重兵在握,惠帝想要靖藩,就把狀元胡廣的名字改為胡靖,希望他能忠心靖藩。

  但「佳名」改得了胡廣個人的考運,卻改不了惠帝自己的國運。狀元公胡靖在燕王打進南京後,不但沒和黃子澄一樣殉國,還立刻上表向燕王效忠,並把名字再改回胡廣。

  可憐迷信又昏庸的惠帝,給狀元改名胡靖不但未能如願靖藩,反而招來了靖難之變,迷信「佳名」實在是無聊又可笑。

  可是靠兵變坐上龍椅的明成祖,也和他的祖父與侄子一樣,非常迷信「佳名」。

  例如永樂十六年(一四一八)的戊戌科考,狀元的大名竟叫「李馬」,唱名時連隨侍的太監一聽都忍不住失聲而笑,但明成祖卻只是讚說:「好馬!好馬!」並提筆在狀元名字右邊加了個「冀」,於是狀元的大名就由李馬變成了李驥,真的變成了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馬。

  由此看來,沒有「佳名」的狀元,明成祖只是為他改個名,似乎是個還不錯的皇帝。但這是因為李馬名雖不雅,但並非不佳;遇上不佳的名字,明成祖一樣也不能忍受。

  話說永樂二十二年(一四二四)的甲辰科考,原本第一的是孫日恭,第二名是邢寬。但在公布金榜時,狀元竟然是邢寬,而孫日恭變成第三。

  原來在金榜公布前呈送明成祖御覽時,皇帝老爺一看狀元的名字孫日恭那「日恭」兩字,越看越覺得是個「暴」字;而明成祖是經多年內戰才得來的皇位,又曾株殺不肯歸順惠帝遺臣,像方孝儒還因此被滅了十族,所以他最忌諱的就是別人影射他「暴」。

  倒楣的孫日恭就因名字不佳被拉了下來,相反的邢寬這名字卻深得明成祖歡心,因為邢寬聽來就像刑寬,於是他反因「佳名」而得了狀元。

  其實名字犯了政治忌諱被皇帝厭惡還不冤枉,如果只因諧音不雅而被換掉,才叫真正的倒楣。

  明世宗嘉靖二十三年(一五四四)的甲辰科考,原本狀元的名字叫吳情,但因為聽起來像是「無情」,主考官們因此議論紛紛,這時皇帝老爺又說話了。

  他說:「朕昨夜夢到西北方雷聲大作,狀元應出在西北方。」主考官們聽了皇帝的「夢話」,又翻箱倒櫃地搜尋考卷,忽然發現有個考生名字竟然就叫「秦鳴雷」,而且籍貫又是陝西。

  因為陝西古稱為秦,又在中國西北,於是這秦鳴雷就因此佳名得到狀元。

  諧音不雅的吳情在明代痛失狀元,同樣的故事也曾在清朝重演。

  清世祖順治十二年(一六五五)的乙未科考,江蘇太倉人王揆原本該是狀元,可是唱名時,皇上因為聽過《王魁負桂英》這齣戲,劇中男主角王魁原是個落魄書生,靠妓女桂英資助,才得以入京應試中得狀元;但王魁當官後恐怕桂英丟他的臉,就設計殺害桂英,桂英死後成為厲鬼活捉王魁抵命。

  皇上因為王揆和王魁同音,就笑著問:「是負心人王魁嗎?」可憐的真狀元王揆,只因和戲劇中的假狀元王魁名字類似,寒窗十年就轉眼成空了。

  有個聽來讓人順耳的名字,考運自然會比一般人好。像高宗乾隆五十六年(一七九一)的辛亥科考,皇帝老爺在看前十名的卷子時,忽然發現有個考生名叫「胡長齡」,馬上笑著問說:「胡人乃長齡耶?」

  原來這年高宗已經七十九歲了,一心只盼著要能長齡,這胡長齡因名字投皇上所好,所以被欽定為狀元。

  可是有人因名字討喜而登科,自然也有人因名字犯忌而被除名。

  例如清穆宗同治七年(一八六六)的戊辰科考,江蘇人王國均原本被列為前三名的一甲,但垂簾聽政的慈禧太后看了榜單後,卻把他打入三甲。

  原來王國均這名字表面上看來很吉利,但猛然一讀又像是「亡國君」。慈禧太后把清朝搞得烏煙瘴氣,是個名副其實的亡國之君,所以最忌諱這幾個字。

  倒楣的王國均從此只好稱字不稱名,以王頌平行世;但卻仍難脫厄運,終身都只能當個小知縣而已。

  當然,如果靠「佳名」就能登上金榜,那改名以求仕祿的人,自然也就不稀奇了。像清朝時會稽人孫山麓,在道光年間考了多次都名落孫山;到了文宗咸豐一年(一八五一)的辛亥科考,他忽然恍然大悟,問題是出在他的大名上。

  既然名為孫山麓,豈不是一輩子都只能在孫山外徘徊。恰巧這一年皇上登基,於是他狗腿一伸,立刻改了個名字叫慶成。

  沒想到鐵硯磨穿仍落榜,馬屁磨穿才管用,這孫慶成果然不再是孫山之麓,榮登孫山之頂了。

  不過話說回來,有人幸運的靠改名而登科,自然也會有倒楣人因改名而落榜。

  像康熙年間華亭人王泉,考試前夢見有仙人告訴他,只要改名一日「三省」吾身的三省就能高中。王泉於是改名王三省應試,果然一舉高中。

  但在拆號發榜時,不知為何「王三省」被讀成像是「吳三省」,而當時又恰好吳三桂在西南各省稱兵作亂,這「王三省」不改名還好,一改反而被主考官厭惡,只好乖乖回家三年後再來考了。

  現在無論高中、大學聯考,甚至高普考都採彌封考生姓名的方式,而且一旦放榜就不可能更改,所以再也沒聽說有誰因名字討喜而被拔擢;更不曾聽過有誰因名字犯忌而被罷黜。所以有沒有「佳名」,都不再和考運有關了。

  如果歷史是個不斷循環的鬧劇,那今天的俗語恐怕就該改為:「賜子佳名,不如教子一藝;教子一藝,不如賜子千金」更恰當吧!

  原載《中華日報》10.23,199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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