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水滸傳》中的景陽崗,藏有隻老虎會吃人,結果被喝醉後的武松打死,因此武松成了世人傳頌的英雄。

  然而魯迅《狂人日記》裏那位仁兄,發現聖賢書上密密麻麻的只有「吃人」兩字,卻被大家視為狂人。現在問題來了,中國人到底吃不吃人?

  我的回答是--不只是吃;還是大吃特吃。正史中這類記載不少;方志或筆記小說裏,更是層出不窮。尤其是堂堂七尺之軀的大男人,專挑些「弱女子」來下手。(正確說法應該是下肚)

  唐代詩人張籍的詩中說:「為人莫作女,作女實難為。」與中國人吃人的歷史相對照,真是一點也不錯啊!

  中國人常自誇自己有五千年文化,其實比起其他民族,不過是多些「吃人」的禮教罷了。說什麼「地大物博」,奧運會上唱的國旗歌,竟然有「山川壯麗,物產豐隆」的鬼話。

  稍微有點歷史地理常識的人就知道,中國地雖大,可耕處卻不多;加上世界第一的人口平均下來,可以說山川雖壯麗,物產實在就不太豐隆了。

  尤其是中央集權的政治傳統,太平盛世遇饑荒,白居易〈杜陵叟〉詩中就說:「十家租稅九家畢,虛受吾君蠲免思」;老百姓無計避征徭,只得賣兒賣女後完糧納稅。

  如果再碰上戰亂,想賣兒女也沒人買時,各地就開始上演「人相食」的慘劇。

  體力遜於「臭男人」的女子,置身這種「弱肉強食」的世界,更是只有「人為刀俎,我為魚肉」的「任人宰割」。悲哀啊!

  以下我舉幾段歷史作見證,讀者看了後一定會和我有同感;當女人可憐,當古代的女人更可憐,當中國古代的女人最可憐。

  先看《資治通鑑》卷九十九,晉穆帝永和八年九月,這年號讀來蠻親切的嘛!永和九年暮春,王羲之在會稽舉行「修褉」,寫下了〈蘭亭集序〉的千古絕唱。

  王羲之就是堂前有好多燕子的那家少爺,沒事在東床坦腹也有人要高攀他做女婿;整天和一些名士聚飲宴遊,真是快樂的不得了。

  然而在此之前一年,江北五胡亂華後的中原,卻是天災人禍不斷。司馬光惜墨如金,只用了十六個字來形容亂象。

  「鄴中大饑,人相食,故趙時宮人被食略盡。」

  想想這幅淒慘的畫面:亡國後三宮六院的環肥燕瘦,落入這群饑渴的男人手上。她張著那雙清澈、無辜、一點也不相信眼前事實的眼睛,茫茫地面對這群瀕臨瘋狂的惡魔;喉嚨裏只能發出待宰羔羊般的嗚咽,無助地哀鳴使這些男人的獸性如排山倒海般更加發作。她的扣子被一粒粒解開,衣服一件件地脫下,鮮嫩、細緻、年輕且剛萌芽的軀體,毫無掩飾地橫躺在如床般的砧板上;刺激著這群野獸,無邊無際的慾火,迅速地燃燒了全身。白如凝脂的肌膚、晶瑩剔透的胴體,讓這些男人理性喪失的更快。

  可憐的宮女,嫩滑的肌肉一寸寸被蹂躪、被肢解。呼天,天不應;叫地,地不靈。直到最後一刻,才停止哀嚎掙扎,癱瘓地任由禿鷹,一口口啄食她身上的腐肉。

  喔!對了,拜託大家閱讀以上文字,別用太多聯想力,依字面直解即可。

  讀到這裏,你一定覺得女人很可憐吧!不過這些女人只是被陌生的男人吃掉。更可憐的女人,就是被自己的男人所殺,落入別的男人肚子裏。

  《舊唐書》卷一百八十七,〈張巡傳〉中寫他在唐肅宗至德二年,被安祿山之子安慶緒,引兵十萬圍困於睢陽城,以致殺妾為食的故事。

  「尹子奇攻圍既久,城中糧盡,易子而食,析骸而爨。人心危恐,慮將有變;巡乃出其妾,對三軍殺之,以饗軍士。曰『諸公為國家戳力守城,一心無二,經年乏食,終年不衰;巡不能自割肌膚以啖將士,豈可惜此婦人,坐困圍迫。』將士皆泣下,不忍食,巡強令食之。」

  張巡之妾夠可憐的,給人作小老婆半輩子,最後仍要葬身男人腹中。她的一生只能用「從女人肚裏來,回男人肚裏去」形容。悲哀啊!

  但張巡殺妾是為死守睢陽,阻擋安史之兵繼續南下,使戰亂不致擴大到全國,搶救了更多的百姓;二帝君臣得以稍加喘息,大唐日後方能中興,故也稱得上是個忠臣。

  況且城破後他也壯烈殉國,並非因貪生怕死而殺妾饗兵;因此,我們也不忍對他太過苛責。

  要說中國歷史上最可惡的男人與最可憐的女人,大概就是三國時代的劉安夫婦了。

  事情經過是劉備為呂布所敗,全軍覆沒,匹馬隻身逃難,想去許都依附曹操。途中絕糧,只得四處向民家求食。

  《三國演義》第十九回如此記載:「一日,至一家投宿,其家一少年出拜。問其姓名,乃獵戶劉安也。當下劉安聞豫州牧至,欲尋野味供食,一時不能得,乃殺其妻以食之。玄德曰:『此何肉也?』安曰:『狼肉也。』玄德不疑,乃飽食了一頓,天晚就宿。至曉將去,往後院取馬;忽見一婦人,殺於廚下,臂上肉也都割去。玄德驚問,方知昨夜食者,乃其妻之肉也。玄德不勝傷感,灑淚上馬。」等遇到曹操後,稱及劉安殺妻為食之事。操乃令孫乾以金百兩往賜之。

  劉安的殘忍固然可恨,但若沒有曹操劉備這些心黑皮厚的偽君子,倡導假仁假義,放什麼「兄弟如手足,妻子如衣服」的狗屁,也不會有這種「殺妻饗客」的「美談」。

  難怪曹操說:「今天下英雄,惟使君與操耳。」看來這兩個狗東西,「治世之能臣、亂世之奸雄」實在當之無愧。

  看了以上中國人「吃人」的光榮歷史後,再讓我來介紹兩段儒家眼中「吃人」的故事;這都是從清代季曉嵐的《閱微草堂筆記》中摘錄。

  「崇禎末,河南山東大旱蝗,草根木皮皆盡,乃以人為糧,官吏弗能禁。婦女幼孩,反接鬻於市,謂之『菜人』;屠者買去,如割羊豕。周氏之祖,自東昌販歸。至肆,午後。屠者曰:『肉盡,請少待。』俄見曳二女子入廚下,呼曰:『客待久,可先取一蹄來』。急出止之,聞長號一聲,則一女已生斷右臂,宛轉地上;一女戰慄無人色,見周並哀呼。一求速死,一求救。周惻然心動,並出貲贖之。一無生理,急刺其心死;一攜歸。因無子,納為妾,竟生一男;右臂有紅絲,自腋下繞肩胛,宛然斷臂女也。」

  這故事聽來頗有些「因果報應」的佛家思想,在「吃人」的歷史中,也算一場佳話。

  另一個故事相形之下就更具「禮教」精神了。「明季,河北五省大飢;至屠人鬻肉,官弗能禁。有客在德州景州間,入逆旅餐。見少婦裸體伏俎上,繃起手足。方汲水洗滌,恐佈戰慄之狀,不可忽視。客心憫惻,倍償贖之。釋其縛,助之更衣,手觸其乳。少婦豔然曰:『荷君再生,終身賤役無所悔。然為婢媼則可,為妾媵則必不可。吾惟不肯事二夫,故惟不肯事二夫,故鬻諸此也。君何遽相輕薄耶?』解衣擲地,仍裸體伏俎上,瞑目受屠。屠恨之,生割其股肉一臠;哀號而已,終無悔意。」

  這位勇敢的女性,果然就成了理學家「餓死事小,失節事大」口號下,名符其實的「犧牲」。悲哀啊!「禮教吃人」絕不只是形容詞而已。

  《山海經》中的〈海外西經〉上記載:「女子國,在巫咸北;兩女子居,水周之。」〈大荒西經〉上也如此記載:「有女子之國。」其郝懿行引用《魏志》而注曰:「有一國在海中,純女無男。」

  如果不幸我投胎成中國古代的女人,我一定毫不猶豫的「乘桴浮於海」。也許你會笑我無知,因為山海經只是一本神話罷了!

  然而置身「吃人」的世界,期待男人立地成佛般的「放下屠刀」,又何嘗不是種「神話」呢?

  原載《台灣新聞報》03.22,199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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