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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作家」可說是每個文字工作者夢寐以求的頭銜。

  記得以前唸大學時,我曾負責接待一位大陸來台開會的教授,初見面時他給我的名片,可讓我心裏納悶了好幾天。因為上面眾多的職銜中,竟然夾藏著某單位「二等作家」四個字。

  在台灣如果隨便稱別人是二等作家,保證會被對方視作殺父仇人,外加恨你祖宗十八代。所以我一直很難理解,為什麼會有人在名片上,白紙黑字的自稱是二等作家呢?

  後來我和這位教授熟了點後才敢問他,原來大陸作家是有薪水可拿的。既然是按月支薪的作家,當然要分等級。

  所以他被列為二等作家,非但是無上的光榮;如果在名片上標示一下,還能讓許多向隅者垂涎三尺哩!

  相對的,在台灣這掛三民主義之羊頭,賣資本主義之狗肉的社會,要能被別人稱作家,那可就一則以喜,一則以憂了。

  因為作家者,坐家也。喜的是財源廣進、名利雙收,真可說是坐以待「幣」的專家;憂的是一但江郎才盡,仍需災梨禍棗,就可說是坐以待「斃」的專家了。

  有人說寫作是一種「精神的性交」,兩者仔細想來,還真有些異曲同工之妙。

  心情好時,偶一為之,這種消遣利人利己,確實蠻有意思的;可是真要拿來當職業,每天忙著應編輯之召,自己做得沒心情,別人看了也不屑。

  難怪我向某大作家催稿時,他竟然不禁感嘆地以「文妓」自嘲。

  中國社會最可怕的現象,就是愛亂給人扣帽子。所謂「白馬非馬」,王麻子就是王麻子,其他什麼真王麻子、新王麻子、老王麻子、正牌王麻子,反正被扣上了帽子,就絕對不是王麻子;當然作家也不例外。

  像我大學時代,有幾位教授現代文學的老師,倒楣的只因作品受歡迎,於是莫名其妙地被冠上「女作家」的帽子。

  作家就是作家,誰規定男人才能當作家,好像女人寫作的就是些「異類」,必須加個「女」字以示區別;如果不能學祝英台女扮男裝,最少也要換個陽剛些的筆名才行。

  其實放眼看去,國內各大學文學院裏,男生早已成了瀕臨絕種的野生動物;文學閱讀人口的陰盛陽衰,更是不爭的事實。

  偏偏有些不識時務的鬚眉男子,竟敢去招惹那些未來的「主流派」,為她們「標新立異」;我敢大膽的預測,再不多久「男作家」這頂帽子,就會被人頂著粉墨登場了。

  除了「女作家」外,還有種帽子更叫人受不了,就是什麼「幽默作家」。在現今在這種教育制度下,坦白說,文學就算沒斷氣,也已是奄奄一息、行將就木了。

  從事文字工作,為了伺候這群「大腦停止思考、小腦繼續反射」的讀者,把他們從電視機前,或是漫畫書中拉回來;所以在行文過程中,不得不加點佐料,以安撫下下那顆「跳動的心」。

  然而幽默在創作中,絕對只是種媒體,一種協助閱讀的技術;文章真正的主體還是在內容、在精神。

  如果作家不把幽默當成手段,反客為主地視為目的,藉以吸引那些「半票讀者」(文學人口大半是買學生票),說來說去只是耍嘴皮子、玩繞口令,內容千篇一律、主題則不知所云。那就本末倒置,不可救藥了。

  其實一個人既已倖僥名列「作家」之流,就不必再繼續諂媚讀者;因為讀者不只是顧客,讀者也不永遠是對的,讀者更需要教育。知名作家也該有點社會責任,別把作品只當成商品,更不要只想永遠成為讀者的「偶像」。

  如果知名作家創作時,這些當道不敢得罪,那些題材又有禁忌,一味插科打諢,永遠言不及義,但求商業包裝,讓人買櫝還珠。這種作家的幽默,與文丑又有何異呢?

  我這個傢伙最討厭別人唱高調,但又必須經常接觸名家的作品。如果實在沒靈感,擠不出任何創意,那就算抄,也該抄點別人的;不要老把自己的冷飯再回鍋新炒,真的會讓人讀了倒胃。

  例如有某大作家帶兒子上街吃早點,他那天真無邪的兒子就問了:「爸爸!爸爸!你會做燒餅油條嗎?」這位大作家慚愧的說了聲:「不會。」結果不但他兒子失望透頂,做老爸的也非常「鬱卒」。

  不料回家後才一進門,大作家就發現了原來「家徒四壁」的都是書,而且大多是自己寫的書。就把兒子叫來,用他那萬分感性的語調說著:「寶貝兒子啊!你老子雖然不會做燒餅油條;但街上那些賣早點的老闆,能像你老子一樣,寫這麼多的書嗎?」

  大作家這番動人的言語,不僅讓他的「小犬」啞口無言,更加景仰他老爸。就是我這種鐵石心腸,第一次拜讀至此,也是心有戚戚焉,頓悟了「尺有所短,寸有所長」的道理。

  名家果然是名家,一出手就知有沒有;這段話說來有如仙人放屁--果然是不同凡響(想)。

  可是這位大作家如果不能推陳出新,今天帶兒子吃燒餅、明天帶兒子看醫生、後天又帶兒子去修車、大後天再帶兒子去拔牙。

  他的「小犬」好像患了失憶症一樣,每天追問同樣的話;大作家也是舐犢情深,即使像錄音機一樣反覆循環,亦絲毫不以為苦,舉一隅作要以千萬隅反,恆心毅力非常人所能及。

  如果此位仁兄每本大作中,這故事都要用換湯不換藥的方式登場,別說是能出狀元的三百六十行,現在台灣社會裏少說也有三千六百行,一天一篇也夠大作家挨個十年了。

  到時別說「家徒四壁」都可以陳列自己的大作,就算家有八壁、十六壁也不夠用。「著作等身」對這種作家而言,絕對不是件難事。

  不過,持這種創作態度的作家,又豈能用坐以待斃的專家來形容,根本就是「坐在家裏騙人的專家」嗎?

  麥克阿瑟將軍曾說:「老兵不死,只是逐漸凋零。」咳!作家?坐家?文學也快被坐家的作家搞成老兵了,想不凋零又怎麼可能呢?

  原載《民眾日報》01.14,199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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