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得大學畢業前的謝師宴裡,班上一位漂亮的女同學走到我面前,神情嚴肅的對著我說:「小管,說真的,我敢說班上男生裡,一定是你最先著作等身。」

  你想,中文系的男生聽到這種讚美,尤其又是出自這種紅粉佳人之口,興奮之情當然是不在話下。

  不過,在我「你過獎了」之類的應酬話,都還沒來得及出口,就聽那姑娘接著說了:「真的,人家起碼比你多寫十幾本書,著作才能等身喔!」

  咳!或許寫作就是最適合我們短腿族的工作吧!

  其實像我們這些「恨天高」的同志,除了「著作等身」較容易外,其他日常生活裡,似乎就一無好處了。難怪古人有首詩說:

  「一般具體此何微,遙望兒童近卻非;常自吃虧惟看戲,最能省錢是裁衣;舉頭望日比人遠,跂足瞻山獨見稀;安能假來維翰面,侏儒可免眾人譏。」

  把這首詩拿到今天來說,就有些不太恰當了。因為我們看戲仍免不了要吃虧,買起衣服卻不見得得省錢,市面上成衣的價碼與尺寸根本無關,總不能叫我們這些人上童裝部去買吧!

  另外,其他種種的不便,也可說是罄竹難書。像別人騎車緊急剎車時,可以拿腳來當ABS,我們卻只能把腳拿來當肉餅讓車來壓。別人開車坐在駕駛座上,就像廣告上說的:「輕鬆自在」,我們除非開的是火柴盒小汽車,否則一定要正襟危坐。

  還有,最可恨的就是打籃球了。以前有個大帥看人打籃球,就命令手下多買些球一人發一個,這雖只是個笑話;但奇怪的是拳擊、舉重、柔道、空手道乃至跆拳道都要分級比賽,何以籃球就可以亂搶一氣,以大欺小,害我們這群兄弟只好每天去國小操場當灌籃高手,太不公平了。

  不過話說回來,身材高矮對女孩子而言,可能還不那麼重要。人家電視上的名主持人張小燕、白冰冰,唱將型的歌手張清芳、陳小雲,她們不但不怕矮,而且還不怕老。但男人就不同了,若非生得堂堂七尺之軀,大概就只能屈居丑角了。

  民初的菊壇名伶梅蘭芳,原是個身材高大的鬚眉男子,為了反串時畫面的美感,他不但不隨便替人跨刀,還有個自己專屬的劇團,裡面連演配角的丫鬟都個個魁梧;至於飾生角的演員,更是昂藏不可一世。不然「霸王別姬」這齣悲劇上演時,若台上的虞姬比項羽還高大,豈不就成了「霸姬別王」的鬧劇嗎?

  在這種男人一定要比女人高的心理壓力下,短腿族的男性同胞就倒楣了。元曲中有首調名「黃鶯兒」的曲就這麼描寫:

  「七尺本昂藏,米突度,仔細量,還 須對折記清賬。似矮腳王,如武大郎,晏嬰算是他兄長;上了床,忽然不見,橫在枕頭旁。」

  不只這樣,另一首詩寫得就更露骨了:

  「三尺郎君七尺妻,畫眉需要架雙梯,夜來並臥鴛鴦枕,難得頭齊腳也齊。」

  一曲一詩分別道盡了短腿族的悲哀。

  當然,會有這些男尊女卑、男高女低的既定概念,也都是些無聊文人的傑作。拿外國來說,有個叫「白雪公主」的童話,說公主在森林裡吃了毒蘋果,立刻昏死過去,要吃點男人的口水才會醒;偏偏七個小矮人雖是男人,卻只能在一旁乾著急,非等大塊頭的王子騎白馬來後才有救,這分明是「小」看我的七位同志嗎?

  而中國的小說《水滸傳》就更「絕」了,第二十五回裡西門慶乾脆教潘金蓮,餵武大郎吃點砒霜,看看「小」朋友吃了這玩意後會怎樣,結果地獄新添食毒鬼,陽間少了捉姦人,此種情節實在太欺負我們短腿同胞了。

  不過,以前剛插班進大學時,卻有件鮮事改變了我的想法。

  第一次和全班同學一起上必修的大二英聽課,當時我還不認識班上同學。結果視聽教室投影機的鏡頭歪了,身材嬌小的女老師又調不到懸在半空的鏡頭,就用英語問道:

  「班上哪個男生最高?」

  說完後沒人理她;我想除非男生都死光,否則又輪不到我,所以也不理她。

  不料老師又用英文重複了一遍,還是沒有回應;我也懷疑起來,雖然這是中文系,但不至於英文程度這麼差吧?

  果然老師有些不耐,就用國語問了:「到底男生哪個最高?」班上女生就非常團結的齊聲回答:「老師,我們班最高的是女生。」

  咳,上帝真愛跟人開玩笑。

  所以,由以上例子就能證明「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」的道理。奉勸像我們這種天賦異「短」的同志,別老想著「高攀」,不妨向下修正標準。

  反正高癩蝦蟆吃高天鵝肉,矮癩蝦蟆吃矮天鵝肉;天塌下來別人先頂著,地上有錢我們撿最快;別人「欲窮千里目,更上一層樓」,我們若也想窮個千里目,就更上他兩層樓,天下不也就太平了嗎?

  原載《聯合報》01.27,199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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