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常我們指責某人器量狹窄,不易相處時常說:「這傢伙小鼻子小眼睛的。」可是有誰想過這問題?萬一真有某人生得小鼻子小眼睛時,又該是個什麼樣子呢?

  從小我就被歸類在愛作怪的「醜人」中。其實仔細檢查一下,我的五官與其他人比起來,數量算來是一樣,位置大概也雷同,實在算不得什麼「異相」。

  偏偏兩眼在我臉上,就是小到「眾裡尋她千百度」猶難以復見的地步。長度寬度的嚴重不足,即使開刀整容,恐怕也「回天乏術」。

  在這種「乍看雖有眼,詳查竟無珠」的情況下,以致常遭人誤會我是「目中無人」的自大狂。

  記得讀國中時有天下午,也許是氣候悶熱的緣故吧!教室裏除了我之外,多數同學早已昏昏欲睡;講台上那位責任感十足的老師,就決定要「殺雞警猴」了。

  只聽到憑空響起一陣巨喝:「管仁健,站到門口去!」無辜可憐的我,還弄不清怎麼回事,就成了倒楣的「雞」;不過經此一「殺」,倒也驚醒了班上其他沈睡中的「猴」群們。

  過沒多久,正在一旁涼快的我,又聽到老師生氣地罵著「你真有這麼累嗎?站著也能睡,實在輸給你了。」

  雖然我也算修養有道,但兩度遇上這千古奇冤,總還不至於「喜怒不形於色」的地步,因此我也開始大聲的申辯。不過換來的卻是老師更嚴厲的喝斥:「還敢說沒睡覺,明明看你就閉著眼睛,沒睡覺為什麼不張開眼睛。」

  弄清楚被罰站的理由後,班上有正義感的同學看不過去了,紛紛仗義直言,向老師作證說我是天生的「目光如豆」,開闔間僅「一線之隔」,拜託老師要明察我的那雙「秋亳」,以免冤枉好人。

  最初老師還不相信,命令我把眼睛再睜大些;可是無論我如何努力,綠豆最多也只能撐成黃豆。加上全班「非不為也、實不能也」的證詞此起彼落;老師才半信半疑的走下講台,伸出五指在我面前晃了晃,認真的問著:「你這樣看得到嗎?」我迫不及待的點了頭,他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讓我回座。

  只是這老師嘴裏仍不服氣的強辯說:「怎麼可能?閉著眼睛也看得到。真是世界之大,無奇不有啊!」不過這場小「冤獄」,到此總算告一段落了。

  唸五專時,年紀雖大了些;但這「獐頭鼠目」卻不見長進,和從前一樣是「眉稀目銹」。隔座那位姑娘,大概是「天生麗質難自棄」吧!只見她每天上課就拿面小鏡子,不停地在那兒攬鏡長嘆。

 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鈴一響,她又立刻把小鏡子放進書包,小心翼翼地收好之後;再從書包裡換了面大鏡子出來對影自憐一番。照鏡勤快的程度,實在不輸白雪公主的後母,害得我也是不堪其擾。

  這姑娘上課用的小鏡子與我無干,但下課用的這鏡子面積太大,坐在一旁的人也難逃波及,害我也要承受「面對自己」的無情迫害。

  在「無地自容」的情況下,於是我趁這姑娘有天心情不錯時,就拜託她大發慈悲,別把她自己的快樂,建築在我的痛苦上。

  聽了我的話後,這姑娘大感驚訝,嚴肅的對我說道:「小管,你為什麼怕照鏡子呢?其實你只是眼睛小了點而已嘛!我教你一個辦法,回家後找兩根火柴,一邊一根把眼睛撐開;久而久之,你就知道什麼叫刮目相看了。」

  這時她的手帕交聽到後,也趕來助陣說:「何必這麼浪費呢?小管只要一根火柴折兩半就夠用了。」在兩位姑娘一搭一唱的教誨下,我終於得到了一個結論:「絕不要干涉別人照鏡子!」(就算是豬八戒在照也一樣)

  人家說:「一個女人要讓男人高興,男人不一定會高興;但一個女人要讓男人難過,男人絕對會難過。」自從我得罪這姑娘後,從此就難逃她尖嘴利牙的「損」人之道。

  有天這姑娘大概是照鏡子照累了,忽然放下鏡子對我說:「小管,我每天來上課時都覺得好高興,可是一進教室坐下來,看你這樣兩眉深鎖,雙眼半閉的樣子就難過。你不能打起精神,把眼睛睜大點嗎?」

  我聽了後大感慚愧,原來是我這芝麻綠豆眼,害得姑娘她看了難過。於是我使盡吃奶的力氣,想把眼睛睜大些,給她點煥然一新的感覺。

  不料力氣才用了一半,這姑娘又慌忙地制止道:「夠了!夠了!還是別睜了。本來閉著只是看了難過,現在開了反而覺得惡心。難過和惡心比起來,我還是選難過吧!」

  說來說去就只怪我愛多管閒事,如今才領教到什麼叫「禍從口出」。不過這姑娘也真有學問,我發現她的那面大鏡子背後,比以前多了八個字。為了勉勵我多照鏡子,免得整天在外面亂跑嚇人,那八個字寫的是「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。」

  隨著年紀愈大,就愈能感覺出,「小鼻子小眼晴」的小頭小臉,對於歲月的摧殘,竟有著相當大的抵抗力,儼然是「老化」的天敵。年逾而立的我,插班大學唸書時,在同學都小我十歲的情況下,還不致有太突兀的感覺。

  上個月在重慶南路的書店前,我被一個推銷員拉住不放,他拼命向我解釋那套升大學輔助英語教材。我只能用婉轉的語氣告訴他:「這些東西我不需要,因為我不是高中生。」

  不料這推銷員聽完楞了一下,立刻又換了種說法,讓我更楞了大半天。他說的是:「沒關係,本公司另有一套針對國中生設計的教材,保證對你升高中考試大有用處。」

  從這樣看來,困擾我多年的「小鼻子小眼晴」,如今反成了我「拒絕長大」的利器。能因這副「小頭小臉」而青春永駐,不正是「因禍而福」嗎?

  原載《聯合報》08.18,199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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